小柏家有两口水塘,一口是圆形的,半亩地大小;一口是梭子形的,大约二分地。
小水塘位于桂花林和茶山的垭口间,里面养草鱼和鲢鱼为主。年前已经拉了一网,把大鱼送的送,卖的卖,过年时吃的鱼就是这口小水塘捞出来的。
大水塘在桂花林另一边,三面围着菜地。小柏家年前人手不够,年后才有时间清理这口大水塘,先干塘,待捉完塘里所有的鱼,尤其是清理干净那些不请自来的把家安在水塘里的杂鱼儿,和一些有害的菌藻,再晒塘,开春后再放入一些小鱼苗。
正月里,大伙儿都忙着走亲串户。我刚从外地回来,蜷缩家中,正百无聊赖,忽然电话响起,小柏说年三十起就开沟渠陆续放水干塘,如今大水塘中水放得差不多了,下午可以开始捕捞,约我们过去捕鱼,吃鱼尝鲜。放下电话后我顿觉心花怒放、欢欣雀跃,年味儿瞬间又浓了。
“干塘”这两个字眼我至少三十年没有听过了。记得小时候,过年时发生的大事历历在目:杀猪宰羊做年糕,干塘捕鱼晒腊肉。其中最盼望的就是干塘捕鱼。
干塘捕鱼,曾经是乡村腊月里一项十分热闹的活动,一家干塘众人帮忙,弥漫着团结丰收的乡土味儿。干塘过去也是一件重体力活,得选个好天气,村干部们通知全村的青壮年小伙,在指定的日子早早地集中干活。首先大家齐心协力拉一大网鱼,然后一边各家各户分鱼,一边开始抽水干塘,将鱼塘里的大部分水排到附近的田里、沟里或者其他的池塘里去。过去没有水泵,池塘水得青年小伙子们架设好水车,用水车车,他们连续踩动水车踏脚,水车叽哟叽哟地哼唱着单调的曲儿,得唱几日,才把池塘水车完。
如今再大的池塘,用一两台水泵,大约一昼夜就能把水放完,干塘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但小柏采取了最原始的干塘方法:他把水塘的下游掏空一条沟渠,把大鱼篓放在沟上游,再用泥把鱼篓的周边封上,这样就保证水可以流走,鱼留下。一些反应迟钝的鲫鱼、虾子、泥鳅、田螺、蚌等来不及随降落的水逃跑而掉到鱼篓里被捕获。正因为小柏开通的沟渠水流得慢,当馒头开车载着我们下午到达时,大水塘里还有一层薄薄的水未沥干。
翠花早就穿上长筒雨靴下去淤泥里捡田螺和蚌壳了,淤泥没过了她膝盖,她手一捋塘泥面,不时在水里扫一扫,拾起一把把田螺。小柏也穿上皮裤子在池塘里捞大鱼,几条胖胖的桂花鱼在仅有的一摊浑水里扭来扭去,像初学游泳的笨娃娃。泥鳅钻入泥里,偶尔冒个泡泡。小螃蟹们旱涝两栖,在泥里、石头边横行霸道。鲫鱼是躲在泥巴里的,用网难以捞着,只能徒手摸,这种捉鱼方式,全靠撞运气。
听说干塘的水还要放半小时之久,馒头干脆跑到桂花林边的草堤上晒太阳听鸟叫了。反正在他眼里,干塘以后,鱼儿可以出钱买,到时看中哪条就抓哪条,不碍事儿。
随着池塘里的水越来越少,裸露的塘底面积愈来愈宽,鱼多水少,鱼塘里泥浆飞溅,鱼儿一片混乱,纷纷蹦跳出水面,不时用尾甩起一串串泥浆。不一会儿,捕鱼人都成了“泥人”,众人拎着沾满泥浆的水桶,蹒跚地在塘泥里搜寻。池塘水差不多放干的时候,鲤鱼、鲫鱼等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儿逐渐暴露在视野,泥沼中的鱼儿露出背儿开始撒欢,它们挤在一起,磕磕碰碰,蹦蹦跳跳,大鱼儿横冲直撞,泥花飞溅,小鱼儿东奔西跑,密密麻麻,一时间池塘里热闹非凡,人欢鱼跃。翠花跟在捕鱼人的后面,不时地把手伸到水里,贴着泥巴,两手到处摸摸、抓抓,不一会儿几条两三指宽的鲫鱼束手就擒。大家都在那里摸啊捉啊,满眼都是泥花花扑腾挣扎的鱼儿。
抓鱼是件技术活儿,看小柏他们走在塘泥中,深一脚、浅一脚,一手拿着渔网,一手提着水桶捕鱼,鱼儿很滑溜,亦很狡猾,小柏好几次都网不住鱼,看着鱼儿溜走捕鱼人滑稽的样子,岸上的人哈哈大笑。他们捉完大鱼捉小鱼,捉了明鱼摸虾蚌,我也恨不得操着大小捞子下到泥水里和他们一起大捞一气,哪怕捞些小鱼小虾、螃蟹,摸些螺蛳、蚌壳,也过足了干塘捉鱼的瘾。
岸上的人们一时热闹至极,一时又虚极静笃,馒头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从桂花林那边跑了过来看热闹。
大伙儿忙活了一个下午,馒头啥都没干,只站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忽然一声令下,手指着水潭中那条最大的桂花鱼说:“就是它了!”小柏忙不迭地用网兜捞起来,放进桶里,几个人拎着桶就向饭店出发了。
传说人间有味是清欢,大家有说有笑地品尝着餐桌上肉质鲜美的桂花鱼,心里又在盼望着下一次的干塘。
年年有鱼捉,这股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