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收露,晨光熹微,乡村的大地还在沉睡,霞光从兵工厂大礼堂的屋顶慢慢释放出来了,小城的窗棂缝隙里缓缓传来一丝丝冬天的凉意,我一跃而起,与冬天撞了个满怀,不由得起床跟着它跑起来。
道路一路向东,流水一路向东。水桥边上的树梢还挂着月亮,朵朵白云在天空慢悠悠地开着花。我在霞光中沿着母亲河跑步,一呼一吸之间,像极了母亲早上的叮咛婉转不息。五岭的东边,天际正在悄悄地变化,云层染上五颜六色,像少男少女渐变的心,又像当年的我们一样渴望追风逐日、改天换地。
汗水从鬓边流下来,抬头一望,太阳还在山那边扭扭捏捏不肯出来。我突发奇想,想再一次坐上那条旧驳壳船逆流而上,在日出之时看看那一个临水清悠的江边小镇,再一脚踏回镇里的慢时光。离清晨的第一班船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发了,就让我随性一次打乱计划吧,追逐日出日落已半生,乐此不疲的我即刻调转方向朝码头跑去,像快车道里离弦的箭。
远望小城一片寂静,街道上只有零散的几个晨练和买菜的人。儿时的老同学来电话说,“半小时跑步时间不够了,你得找个地方搭车!”。我没有别的爱好,唯爱追风逐日。古人云“人无癖不可交也,以其无深情也”。但在这清冷的冬日的早晨,有谁会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和我一起看日出呢?小城没有网约车,我在绿道上随意抓住一个人问路,他古道热肠地带上我,穿梭几条巷子,把我带到了去码头的公交车上。我掐着时间跳上了上游的早班船,舒了口气,此时太阳刚好从山腰露出脸来。
旧驳壳船像一个快要退休的工人,老式的发动机突突突的响着,一会儿慢慢地前行,一会儿又慢慢地停靠到岸,拾起几个赶早出门的乡亲。一切都慢了下来,大山里,信号消失殆尽,手机每天都陪着我们工作二十四小时,就让它歇歇吧。江水如一颗流动的祖母绿,哈达样的白云缠绕在山的深处。船行山水间,和太阳捉着迷藏。
船上三三两两都是陌生人,唯有乡音和船长的面容有点熟悉。船长去卖船票的时候让我帮他掌掌舵,我问他这船怎么开,他撂下一句“和汽车一样!”就去了后舱。我悻悻地握着船儿的方向盘,在广阔的江面里慢慢把握着船儿前进的航向。驳壳船上的发动机响声催人昏昏入睡。我跟着船儿不紧不慢,匀速破浪前行。很多时候,我想船开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在时光的隧道里慢慢逆流而上。
日光微澜,盈盈的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遍地黄金。白云缭绕在山腰,江水满满的绿扑面而来,青山依旧层层叠叠,不时地和白云一起倒映在水中。我说不清今天为何会再来追逐这逆流而上的慢时光,难道是“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我心里那一个遗留在前世的梦,不时地萦绕在心间。那瑶乡新街岸边的房子,像一排排穿衣戴帽整齐干净的模特,将来会有一份决心买下两间来慢慢生活吗?
离船上岸来,找一间水边的店铺,沏杯热茶时而慢慢喝着,时而握着茶杯,盯着门前的古树和远处的江水发呆,脑海里想想卢仝露、参参陆羽经。和老板聊聊天才知道,原来水上航行一小时的视觉享受需要三小时的时间等待回程的船。
那更好了!还有三个小时,有什么比享受大自然的安排更美妙的事呢?镇上很多人家还没有开门,偶尔一家人早起,也只见门口守门的黄狗,和厨房缓缓升起的炊烟。一两声山雀的叫声呼唤着我,我走在青石板路上,慢下来,慢下来,再慢下来,呼吸着清新微凉的空气,孤独并享受着孤独的感觉。我一个人在镇里慢悠悠地晃荡,没有小伙伴们陪伴,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她们不能时时陪伴你左右,却见证着从小到大走过的每一个十字路口。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攒尖顶观景的亭子,虽无荷花四面,却见月到风来。凉风习习,我裹紧了衣裳,以为要原路返回,不料亭子前面一畦绿绿的韭菜地里隐藏着一条小泥土蜿蜒到河边,真是行到山穷水尽处,自然得个转身时。如果我在镇上常住,应该可以天天来到这个半山亭里慢悠悠地“朝饮花下露,夜卧松下风”吧。
沿泥土小路再往前走约五十米,回到岸边,水上斜跨着一座红色的吊桥,是镇里的地标。桥左边曲水流觞,风平浪静,像一个港湾。右边是开阔的江面,微风咋起沧浪拍岸。然而,今晨的水花都是静悄悄的,河水流到桥下早已洗去了浮躁之气。我站在桥上看风景,想那一次我们吟诗,我说“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你扑哧一笑,像一阵清风飘进了我的怀里。仿佛水上才半日,世间已千年。眨眼间的慢时光里,我突然邂逅了不一样的自己,好像一滴高山上的水被阳光发现了,变得丰盈而迷人。徜徉在山水间,我好像在和另一个自己说话。就像一个少年,无意获取了山水的秘密,在人性复杂的世界,他不谙世事的眼神掠过,一切变得朴素、简单起来。
在这逆流而上的慢时光中,我披几缕日光微澜而来,又淌一湾绿水青山回去。驳壳船有节奏的马达声,恍若隔世,声声入梦。在梦里,我看见陶公“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耕作,看见“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朴素,垄头阡陌间,到处自然而清新,到处都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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