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桃江县城,有条远近闻名的百年老街,名曰“居士巷”,土话叫做“猪屎巷子”。说来惭愧,受方言的影响,直到远离这片热土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个巷子的真正名字是哪几个字,以及这个名字的渊源。这条老巷留存在我印象中深刻的画面不少,其中之一便是巷子里的白粒丸。
小小的米豆腐丸子本身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因藏身这条古老街巷、出自家乡手艺人的精心调制,而在我这个游子心中生出了诸多的难忘韵味。
这种韵味来自于小巷弥漫的人间烟火气。居士巷不长也不短,呈南北走向,在城关内蜿蜒开来,南头连通湘运汽车站,北头直抵资江河边张家码头。狭窄的老街两厢,各式店面鳞次栉比。抬头一看,各家店面都清一色地从店门口支出来偌大一块彩条油布,晴天遮阳,雨天防水,把原本不宽的巷子上空遮掩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巷子里经营白粒丸的店铺不止一家,我们多选择在靠近戏台坪的巷口品尝,一来这里距离中巴车站较近,一碗热食入肚,挎上采购的大包小件把家回,一切都那么顺当;二来因为这里位置易找,老板娘的招牌笑容和吆喝声让人不愿回绝。铁匠铺、冻肉坊、凉菜摊、炒货店、中药房,把小巷塞得满满当当,让这里从来都是一派繁荣景象。普通的白粒丸店面就在这接踵摩肩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不动声色地吞吐着南来北往的匆匆过客。
这种韵味来自于传统手工技艺带来的独特口感。别看制作白粒丸没有什么昂贵的食材,就是普通的大米而已,然而用料也是十分讲究的,不用含杂质的碎米磨浆,而选用优质整粒白米为原料,掺入清石灰水,大火煮浆搅糊,干稀适度,再用特制的带孔模具使其定型。这样制作的白粒丸,才会筋道好、形状圆、色泽白。用老板娘的话说就是,“用的什么米,一吃就吃得出来!”大概这就是吸引回头客的秘诀所在吧!
当然,最后的口感如何,还需要看锅里加工的功夫。既不能操之过急、起锅太早,以致有夹生感、石灰味,又不可煮得太久,失去了滑爽感。而这,完全掌握在老板娘的双手间。把握好了起锅的时间,白粒丸的色泽、软硬度、入味度,一切都刚刚好。
这种韵味也来自于一众香料的加持。即便在香料品种不那么丰富的年月,老板娘也不会吝啬佐料的配给。你瞅瞅!浮在面上的,葱花、香菜、蒜叶、芹菜、辣椒粉;沉在碗底的,猪油、芝麻油、酱油、鸡精、味精、姜末、蒜末;摆在案头的,坛子辣椒、萝卜条、腊八豆、酸豆角、榨菜丁……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这碗里绝对少不了那一撮用凤尾菜腌制的酸菜,经熬了半宿的骨头汤一冲泡,化成千丝万缕,将汤水和丸子缠绕,永不分离!这一阵阵香味腾空而起,把店里每一处角落都塞得满满的,往外四溢,足以吸引四处的人们寻味而来、大快朵颐。
刚端上桌的白粒丸,还是不要急于下口的好。因为此时汤是汤、丸是丸,汤里的各种滋味还没有很好地渗透入丸,尚不足以打开你的味蕾。趁着白粒丸张开“毛细血管”在热汤中沉浮、浸透的工夫,观其色、察其形、嗅其味,也不失为一件惬意之事。用汤匙搅和几下,让碗里的各种食材充分融合,拿起手机美美地拍张靓照,三两分钟过后,正式开吃吧!圆滚滚的丸子、热腾腾的雾气、辣索索的汤汁,吃起来清香爽口、滑润味美,定不负你的期待!
这种韵味还来自于那些不起眼的吃趣。因白粒丸呈丸状,所以多用勺子舀着吃。顽皮的小孩吃着吃着,喜欢变换着花样:时而将白粒丸送到嘴边,然后用气流一口嗦进喉咙;时而将勺子高高举起,让其来个“自由落体运动”,准确无误地掉进嘴中;时而又勺起三五颗,一大口吃下,随后把腮帮子鼓得大大的,站起来比划半天……急着赶路回家的大人们三下五除二,早早将整碗下肚,见状则稍显不耐烦,不时催促着孩子赶紧吃完。大人小孩总得在店里斗上几回合嘴皮子,才善罢甘休。唯有那锅中、碗中的白粒丸悠然自在,阅尽人间百态。
白粒丸是要用来慢品的。不光要品它的鲜美味道,还要品它的等待过程。
等待白粒丸出锅的过程,大概是我等过的美食中最短的,没有之一。即便你已舟车劳顿、饥饿难耐,即便有众多的客官排队候餐,一碗碗香味扑鼻的白粒丸也会在顷刻间端上桌来。这既与白粒丸属于易熟型米豆腐制品有关,又离不开老板娘的娴熟把持和火候掌控。
你不得不佩服,她能把满案板的锅碗瓢盆调摆得如此熨帖!方寸之地,又是摆碗碟、配香料,又是下食材、调汤汁,还得看脚下炭火力道如何、看锅里翻滚的食材熟到几成,时不时抬头招呼南来北往的门前过客,“来来来,歇歇脚,呷一碗白粒丸!”没两把刷子还真是不行。
小巷的白粒丸都是用海碗盛的,分量十足,连丸带汤,满满的一碗,我总是得喝到见碗底的。这种一扫光的快感,还能扫去一时的烦恼和满身的疲惫困顿。
时光流转,晃眼又是好多年不曾品尝到老巷的美食。前不久听老妈说起,如今的居士巷正在整体改造当中。不知道何日能再来一碗满满的白粒丸,又不知道翻新后的老巷是否还能找到当年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