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打糍粑,对于如今的孩子们来说,算是稀奇事。儿时,在我们湘北一带,过年总有那么两三天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村庄里,会集中在哪家打糍粑。
白天,大人们早早地将几十斤或上百斤的糯米用木桶和大木盆盛上,打来井水浸泡上一整天,在天黑前沥干;又备好一大担木柴和干棉梗等;将大簸箕和大竹筛或干脆卸下一块房门洗刷得干干净净,沥干待用。
吃过晚饭,整个村庄里开始热闹起来。大人们将糯米、大簸箕、木柴等挑到早先预定的地点(堂屋最大的村民家),一溜儿做好记号,摆放在屋前空坪上。
夜幕降临了,室内灯火通明,屋外空坪上也架上了一百瓦的电灯,将四周照得一片通亮。灶膛里柴火烧得很旺,两个大铁锅里的蒸桶蒸着糯米。堂屋的正中间稳稳地立着一个直径0.5米的石碓,六根1米多长的杵棒斜倚着碓沿搁在里面。靠墙摆放的椅子上,坐满了兴奋不已的孩子们。主人家的房间里,十来名精壮结实的男子抽着廉价的香烟,和一些家庭主妇谈天说地,他们是堂屋里即将上场的主角。房间里烟雾缭绕,大人们话题酣畅。
随着一声“出锅了”的高喊,热气腾腾的蒸桶被人从灶房里抬出,倒置在石碓里。待抽去蒸桶,白花花、晶润光泽、飘着浓郁糯香的糯米饭便展现在石碓里。六名男子双手持杵棒一齐插入,上下杵动,有节奏的“嘿!嘿!嘿——嘿!”的夯歌随之响起。夯歌轻重分明,杵棒用力鲜明:下去力大,提起力小。
有胆大不怕烫的男孩子挤进捣糯米饭的大人们的身体间隙里,伸进手去,从石碓里掏出一把糯米饭。完全不用担心大人们手中的杵棒会伤了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大人们手中的杵棒是长了眼睛的。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啊?他们都有一颗仁爱的心。站在旁边的主人家也不会责备孩子,反倒笑眯眯地叮嘱:“伢子小心点儿,别烫着手啊!”说着这话时,他们满眼都是爱!
又有孩子挤进大人们身体的间隙里,喜滋滋地掏出一把糯米饭在手。他们中间少不了也有胆大的女孩子,学着男孩子勇敢地挤过去掏,比如我。而特别胆小的孩子,不用开口,伙伴们会从自己手中分出一份塞到他手上。大家共同分享香喷喷的糯米饭。
十分钟之后,石碓里的糯米饭被捣成了糯米饭泥,粘连成一团。只听得有人一声喊:“转!”六个男子便绕着石碓快步移动着,手中杵棒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夯歌的节奏也快了起来。又听得一声喊:“起!”六根杵棒将石碓中的糯米饭泥团高高举起,“啪”的一声又被重重摔回石碓里,这叫“翻边”。如此两三回后,糯米饭泥团便足够细腻均匀了。
坐在椅子上的孩子们嬉笑着挤过去。这次不用孩子们伸手从石碓里掏,因为糯米饭被捣成泥团后是难以掏到手的。大人们见了,心领神会,纷纷抽出杵棒伸到孩子面前。杵棒上连着糯米饭泥团,孩子们伸出手去,双手用力揪下拳头大小一坨,开心地回到椅子上美美地品尝。吃到嘴里的,仍然是浓郁的糯米饭香,却是口感十分细腻,绵绵的,也没先前糯米饭那么烫了。
等孩子们人人手中都分到了一坨,糍粑工程接近尾声了。六个男子的脚步又快了起来。随着一声喊:“起!”糯米饭泥团再次被六根杵棒高高举起,并快速送到旁边早已抹上菜籽油的大簸箕或竹筛或门板上。一名做糍粑经验丰富的师傅用抹得油光发亮的双手握住一根又一根杵棒,让杵棒不粘丁点儿糯米饭泥团、干干净净地抽走。
只见师傅双手同时运作,拍、按、推、揉,几个技术娴熟的动作,便将一个圆溜溜、厚薄适宜、直径近一米的糍粑做好了。
一会儿,第二蒸桶糯米饭又被抬出灶房,重复着先前的工序,直到在师傅手中做成第二个表面光滑、微微泛着油光的糍粑……
当空坪上所有的糯米完成使命变成了糍粑,主人家的热闹才散去。而孩子们也累了,困了,跟在父母身后回家了。这个深夜,在梦里,孩子们都会有打糍粑的开心场面。我那时梦里就曾笑岀了声。
如今,打糍粑早已经是机器批量生产。只是多年过去,我记忆中的那一幕幕总是不经意地时时想起。那曾经的石碓早已挪作他用,抑或是被遗弃在某户村民家的篱笆旁,日晒夜露,任岁月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