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朋友,清晨起来去收集露珠,他用空瓶子去收集植物草叶上的晶莹,想用露水泡茶。
收集草叶花蕊上的露珠,朋友说,不单单是收集手掌心间的一汪清水,而是要收集一份纯真和美好,人在花叶露水间,身上衣衫被浸湿,但心情极佳。他在乡间收集露水,其实是哄自己,给自己编一个童话。
保留一颗童心。有时候我想,如果有一匹马,骑马去远方。年少时,我没有去过北方,遥想济南城里有我的亲戚,就想骑马上山东。我骑着借来的马,沿京杭运河一路北上。古运河上,帆樯林立,岸边埂道,有人躬腰拉纤。我骑在马上,看见船上有个姑娘,临水汰衣,双眸清亮,笑靥如花,扎两根长辫,晃动的身影,如翠鸟,一闪而去……在一个古渡口,我迷了路,问一个扛着锄头的农人,他用手指了指,憨厚得像一件农具,不说半句虚话。
也曾想,倘若有一头毛驴,路上又没有什么限制,想骑驴到洛阳。我没有去过洛阳,去那个地方,骑驴合古韵,蹄声“得得”,不紧不慢,消磨几个时日,一座水墨迷离中的大城,隐约可见。想在牡丹枝叶扶疏的光影里,沉醉流连,寻找打铁的嵇康。嵇康光着膀子在大街上打铁,一个文人,拿得起笔,也抡得起大锤,我是他古今千万粉丝中的一个。我讨厌文人吹牛,写几首诗,几篇文章就吹嘘自己是诗人、作家,可嵇康不在乎,也不吹牛,更不隐讳自己是个铁匠。
一个人的生活中也需要童话,童话不仅仅是哄孩子的,也哄成年人。
我所在的城市,以前未通火车。我向来认为,没有火车的原野是沉寂的,它缺乏激情,至少不能给人一种向往远方的冲动。
钢轨是伸向世界的天梯。10岁时,我心中惦记着火车;18岁时,我离开故乡,第一次见到火车;30岁时,出差在外,我还像个孩童似的喜欢看火车。即使不是去乘车,也要找个理由到车站去转转。
我如此痴迷火车,有时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细想之下,大概火车正是我生活中所稀缺的,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让人好奇。要不,就是那澎湃动力,排山倒海的气势与无与伦比的钢铁撞击力量,与我少年时代心中形成的书剑恩仇,仗剑远游的某种情结相吻合?
记得有一次,我偷偷地站在沪宁线的铁轨旁,对视迎面隆隆驶来的机车,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当列车机头通过我的一刹那,听到了它与空气的瞬间磨擦,那声音竟是如此神奇。
无独有偶。那次和几个朋友在江南山中的一个湖上。细细密密的雨丝,在湖面编织起一层淡淡的烟岚慢慢扩散。山,是淋湿后被濡染在宣纸上的水墨画;岛,成了环拱于密密丛林中,惊魂未定的孩子。在临湖的餐馆里,品了硕大的青灰鲢鱼头之后,心中便有了鱼。
浮生偷得半日闲。那日下午,与清风、树影、鸟语、花香共撑一把伞,行走在草木牵衣的湖岸,心被过滤杂质,我在湖心岛寻鱼,在嶙峋怪石,犬牙交错的湖湾寻鱼,在游轮搅起的波涛里寻鱼。在一湾碧水的拐弯处,那一片漂游的树叶下,那探出水面的一隙石缝间,或许藏着鱼的踪影、鱼的气息。
也许,面对一泓碧水,寻鱼的人未免发痴发呆。湖岛寻鱼,和看火车一样,它只是来自内心一种情不自禁的沉浸与遐想。现在想想,一个成人,还像小孩似的,叨念着关于看火车、寻鱼的淘气话,怕是让人笑话了。
其实,成人也需要保存一段童话。对一个人而言,现实的世界,通不通火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的原野,应该永远有那么一列火车在奔跑。就像找鱼与找不到鱼无关紧要,只要心中有鱼,便有了鱼的踪影和气息,以及如鱼一样,凌波翻腾的生命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