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寒风已把辛丑腊月吹到眼前。在六姑的眼里,腊月不仅仅是烟火的味道,还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乡愁点燃了归家的念想。腊八节那天,六姑彩英开着小轿车回村去煮腊八粥。那锅由糯米、桂圆、绿豆、百合、红枣等十多种食材烧成的粤式腊八粥,香喷喷,热乎乎,唤起了人们对“腊月风和意已春”景象的向往。
六姑与七婶八姨九叔围炉而坐,在烧得滚烫的炉膛旁边侃边吃,边吃边侃,从稻菽侃到农桑,从家长里短侃到人生际遇,从柴米油盐侃到星辰大海,从核酸检测侃到疫苗接种,越侃越兴奋,越侃越起劲,以至于铁锅啥时候烧糊都不知道。
晌午时分,六姑背着手到村里转转。她从村头转到村尾,又从村尾转回村头,发现一切关于村庄的记忆都被重置,一条条乡道变宽了,一栋栋房子变新了,一道道山沟也变绿了。就连曾经荒芜的镜岭也变美了,田园书屋、农耕博物馆、“烟雨竹林”民宿、乡村艺术走廊已将镜岭的过去与未来串联起来。“村子变得都不敢认了!”六姑喃喃自语。
乡村的一切都在变,唯独不变的,是村口那棵古榕树。这棵古榕树作为村子的见证者和记录者,一直默默地伫立在村口,目送村子里的光阴故事。古榕树巍峨挺拔,高大葱郁,虬曲的气根上挂下连,挂满了村子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六姑清楚地记得,当年,她就是从古榕树出发走向远方的。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一出门就遇狂风暴雨。粗壮的雨柱顺着风斜劈下来,射得六姑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六姑在风中匍匐爬行,浑身被大雨淋湿透,像个落汤鸡。当她气喘吁吁的赶到火车站时,火车已经离站。
考虑到身上的钱不多,六姑没有出站去借炉取暖,而是在车站的椅子上睡了一宿。
总算等到剪票进站了。广播一响,人潮瞬间汹涌,六姑左冲右突,一点点向前挤。
车门一打开,乘客就一窝蜂挤进去,无奈车门窄小,都卡在门口,叽哩哇啦乱叫。一些自恃身强力壮的家伙,抠住窗沿,连爬带滚钻进车厢。
六姑被如浪的人潮裹挟着推进车厢,花布手提包带被挤断,皮凉鞋的鞋帮也被挤掉。
车厢如沙丁鱼罐头,头碰头,脚碰脚,过道也被堵得水泄不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六姑被夹在车厢的连接处,左脚还被“隔壁老王”的箱子给卡住,无法挪动。
“呜——嘶——哐当——”绿皮火车徐徐启动了,但火车比想像中慢多了。火车一路“哐当哐当”,逢站必停,车一停下,又一波人潮涌进来,六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六姑慌忙抓住顶上的吊环,往上提拉。一只脚累了,就缓缓抽起来,再换另一只脚落下去……
六姑进城后,这走走那瞧瞧,看着啥都新鲜。但在城里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却找不到一个落脚点,六姑只好四处去蹭吃蹭喝,后来,不知跑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才找到了一家玩具厂。六姑白天去玩具厂踩缝纫机,晚上则去南海茶庄烧水泡茶。
那段日子,六姑天天都是顶着晨露出门,披着繁星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异常狭小逼仄,只够放下一张床。碰上“大胡子”上门查暂住证,六姑就只好钻进床底下。
六姑在出租屋蜗居了8年。很多亲戚都说,这间简陋的出租屋既承载着六姑的心酸过往,也承载着六姑的创业梦想。是的,六姑那个近乎于天方夜谭般的梦想就是从这间出租屋里启航的。丁丑牛年,六姑凑足了2000元钱,租下了玩具厂一间闲置的伙房,开始了她的创业生涯。
赚到人生第一桶金后,她又把目光投向高远的蓝天。然而正当订单雪片般飞来之时,一场因雷电引起的大火,把厂里设备全部烧毁了,12年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六姑望着满目的残垣断壁,欲哭无泪。
“痛过之后是重生!”六姑从残垣断壁中站起来……
后来,她在达人达己之中实现凤凰涅槃。夜里,星星一样的灯火像接到厂里的通知一样,一盏又一盏的亮起来。那灯火与天上星星溶在一起,点亮了六姑思乡的眼眸。
按耐不住满腔乡愁,六姑连夜把80台机器连同乡愁搬回村,建起了分厂“扶贫车间”。随后,又盖起了一幢小洋楼。
打那时起,六姑就像候鸟一样频繁穿梭于城乡之间,悬停于青山与绿水之上。
“城里有套房子,村里有个院子,人间值得!”每每谈起当下的生活,六姑总是掩不住一脸的喜悦:“居于乡野时就遥望城市,住在城里时就回望乡村。”
“村里已涌现一大批‘两栖’农民,他们和六姑一样经常穿梭在城乡之间,过上了‘城乡粘连、城乡两栖’的生活。”村长林华水一边玩手机,一边抽水烟:“进得了城,回得了乡,城乡两头睡,香吧,甜吧?!”
六姑的乡野小洋楼就建在古榕树旁。古榕树挂满了红灯笼,那大红灯笼点亮了年味,也点亮了乡村。
古榕树的前方有一湾鱼塘,鱼塘连着袂花江,江边水清树绿,白墙黛瓦;江上架了宽阔的木桥,木桥下酒旗招展,似有乡亲摇桨欲渡。趁船桨还没划动,一群顽皮的孩子点燃了鞭炮,甩在桥上,然后躲在六姑身后,捂着耳朵,等待鞭炮炸响壬寅虎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