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和风一吹过,家乡林地的柳芽就次第放出新叶来,农家院的桃花杏花,在春阳的照耀下,在微凉的南风里,薄嫩的花瓣挤挤挨挨簇拥着,一朵朵的胭脂粉、象牙白绽出一树一树的繁华。最惹人眼的还有荠菜,河湾草甸里,绿莹莹圆齿叶间,黄米粒样的小花迎风抖动,近瞧每一朵都展露着质朴素雅。
周末清早,再回河湾的老家,小时候的黄沙土路早修成水泥板路了,像当年父亲抹的井台似的平整干净。路旁就是小时玩不够的大草甸,丛丛春草正争先恐后地长,荠菜花点缀着草丛的绿,与微波荡漾的千年河水互通着春的讯息。弯腰采几棵开花的荠菜,轻嗅下熟悉的淡香,一下子把旧日时光拾起来了。
童年时候,河对岸是更辽阔的草甸,过草甸有每周一次的大集,每逢有集,父亲都要去卖他做的农具,比如初春农忙时候,父亲就卖很火的土篮土筐和小笸箩。父亲每次赶集,我们都争着抢着要跟去,但父亲一般都让我跟着,他说我做事稳当。
但其实,我有时也很让他操心,过河赶集路过草甸时,我看见草丛里沾着露珠的荠菜花、苦麻子花比家门口的开得大、开得美,就跑过去采,等父亲着急地喊“快些,一会儿集散啦”或者“爆米花卖光啦!快些吧”,我才把花放到背筐里,飞跑着撵上他。
到集上时,天往往已大亮,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分外多,有卖手工布鞋针头线脑、农用工具的,也有卖鸡鸭鹅蛋、土豆旱葱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我最在意的一直都是街角崩爆米花的。爆米花铁锅架在火炉上,一个中年男人用手不停地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过一会儿后,随着一声“崩——喽——” 的吆喝,“嘭——”的一声,热气冲云,米花四散,香味儿就冲进所有人的鼻孔嗓子眼儿。这时候,一缕穿透心扉的馋,使我的双眼牢牢定格在那些躺在铁网罩里的米花上,直到父亲瞅着我的馋样说“丫头别急,等卖了土筐咱也崩一锅”,我才高兴地把目光拉回来。
父亲摆摊通常是边卖边编,他说:“春光值钱,要是没人买,在那儿闲杵着,耽误工夫。”等到有人打量着土篮土筐走过来时,我就提醒低头专心编土篮的他:“有人往这儿看呢。”“有人过来要买筐呢。”父亲就停下手里的活儿,站起身招呼生意。一般情况下,来打听价的基本都能买一两个东西走。这大概是因为父亲的手艺好,柳条编得密实不说,筐梁都用两根粗柳枝拧成,又好看又结实,再有就是父亲的土篮土筐的卖价总比别人低一毛钱。
我常埋怨他要得少,亏了。可他却说:“柳条地上长的,土坷垃的恩赐,春天大忙时候,早卖完早回家干活,有啥不好?”所以通常大集还没散呢,我和父亲就把背来的篮筐卖完了。这时候,父亲就会去买一锅爆米花,装进布袋后再抓出几把放我兜里让我吃。又甜又脆的爆米花一进嘴儿,满口的香味一下子解了我浑身的馋,留下满心满腹的香甜。
过河回到家时,母亲的晌午饭也做好了,父亲把买的油盐放到案板上,爆米花放炕上给我们小孩子吃,自己则洗脸洗手吃晌午饭去了。他饭后通常倚在炕头打个晌午瞌睡,然后就去地里干活。
春天的禾田土暄腾腾的,父亲的脚板踩上田垄,用土犁杖犁地,打垄,点种,等到天擦黑看不清草甸的荠菜花了,才收拾工具回家。就这样,一年的春天就在父亲辛苦的劳作中开始了。
春风吹醒四月田,如今再回老家,还能看到和父亲当年一样弓着身子在地里劳动的农人。他们的眼角同样刻满岁月印痕,他们也和从前的父亲一样,在开着荠菜花的草甸边的田垄里,把自己的脚印延伸到四面八方。
邱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