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花记

家里春节前买的一株盆栽向日葵，终于把活生生的自己弄成了一株干花，是真正的干枯，曾经笔直的枝干，枯瘦成老藤条状，原来几朵黄圆月一样丰盈的花，已经像生锈干瘪的面盆，又像一堆揉皱的脏纸，尽管还未与枝干分离脱落，不过破败的局面已然生成。不知那些嵌入花里的葵花籽果实，是否正在走向成型……这样一想，我隐约有点心痛，尽管我的本意并不是需要采摘花籽。其实这种状况，持续将近一个月了，只不过此前我没有这般留意，也没有生出过多的想法，毕竟花开花落是自然常态。突然留意，是因为我想起了卖主曾经说过的话，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至少有三四个月的观赏花期，如今一半时间刚过就宣布告终。这样说肯定有婉惜不快的意味。向日葵真的挺耐看的，黄色的花自成“花盘”和景色，阳光普照的日子，和太阳对着眼神之余，还常常能吸引三几只蜜蜂光顾采蜜，想想这是在城市深处呀，那些小小的精灵至少得从郊外出行吧，居然能寻找得到甜蜜，随后环绕着花飞来飞去，花上演绎依依不舍流连忘返，可谓一花一自然，向日葵的磁场足够强大呢。而花从花市回到我家，我也一直认真照看，浇水修剪残枝败叶等护理一样不少，没想到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宿命。

我有一个揣测，凡是节前在花市买的花，貌似都不会太长久，甚至很多时候不会比卖主告知的存活期要长。这里不排除卖花者的广告鼓吹，但我还想到一个事情，是不是他们要为应节而对花卉采用了某种催生手段，或者是利用掌握的种植技术操控着花期，结果花在完成佳节任务以后，很快就含冤撒手尘寰，不管花主怎样努力都不见得有内心想见的效果。这样的经历其实有过多次了，比如我现在电脑旁还有两盆姿势奇异的多肉，去年春节买的，夏天不到就不约而同双双干枯了，我留着是因为它们不怎么占地方并且形状基本保持不变，有时眼睛疲倦往它们身上望一下，干瘦的躯壳似乎也有植物的效果，至少我觉得，书房里应该有一个生物在场。其实它们走向这个现状，我一开始也是费解，毕竟当初同样经过“定期保养”，可不知怎么养着养着就颓败消亡了，像突然倾圮的房子。不排除我的种养技术有问题吧，但巧合的事情如果过多，也令我不得不产生对应景花卉的另外理解。慢慢回想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花和多肉的小景致，都在应该美丽的时间美丽了，在应该美丽的地方也美丽了，每个生命本原，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倘若花卉不是在节前花市买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比如阳台的一棵石榴花，是我入住时，在一个街角的花店买的。现在这棵花，已经陪伴我将近十年了，可还是长得郁郁葱葱，枝叶茂盛，每逢花期到来，满树撑起一片红艳艳，次第盛开的小小花朵，像一只只鞭炮在天空底下依次炸响，或像一串不规则的节日灯饰火苗般闪烁，几天不到就完全点燃了阳台一隅的“风景区”。即便我不常打理，偶尔也会冷不丁结出二三果子，用名副其实的“硕果”回馈一下主人。我觉得石榴挺有灵性的，要不它一绽裂，就是弥漫式湿润而甜美的告白，直接沁人嘴唇和心脾，你会自然觉得，这个花种得挺有价值，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能否说，按照自然规律生长的花，也按照自然规律而活着，施施然地获得健康成长的证书。如果把这当做一个游戏规则，应该适合那些淡泊与世无争者吧，也适合相应的事情。

其实家里还有一株真正的干花，这才是我想说的主角。这株花是在花店买的，但是请别误会呀，不要以为花店的花也施放催化剂。那天我特意走进花店，是真的要买花，在近百平方米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争妍夺艳的花的世界里，我一眼看中了那株开满粉红色花儿，笔直插在一个透明玻璃花瓶里的小花树，问了一下价格就买了，出店门的瞬间，店主像想起什么似的赶上两步叫住我，说这种花开完枯干后，还可以做成干花。接着又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我做干花的步骤，主要是一个脱水的过程、以及脱水后的小处理和位置摆放等等。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干花这个名字，好奇之下有点小期待，对这花的兴趣陡然升高，不过由于距离花“干”的阶段还有不少的时间，故我也没迫切往心里去。

回家后上网搜索一下，才知道真有干花这种“植物”，了解到干花还有几个相当好听的别名，如永生花、保鲜花、生态花等，又了解到原来有一些花自带干花效应，我是说，它们本来是干花一族的常客和宠儿，品种具备成为干花的条件。这样一番刷屏印证，我突然觉得干花充满了意味，竟傻傻而逆天地想了一下，希望买回的花快点干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一经受欲望的占据，被新鲜和猎奇的意念分解，随之产生了不安分的基因。干花让人迷失方向，它的美丽是未知和期待，或许比花更能舒展魅惑。

有点可惜的，我忘记了店主曾告知的花的名字。不过这样也好，花就成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发挥的花，我把它命名为星星花，因为开满花后它确实像星星，小小的粉红色的花蕾，半开雨伞状地披散在枝条上，像天幕随手撒出一把闪闪的星星宝石。花买回来后，我没有对它作多大的更改，基本保持它在花店时的样子，本来是无土栽培，处理轻便容易，我只在花瓶底下添加了一层五彩的小石子，以作风物润饰和映衬。由于有了干花这个种植保底的思想准备，故而平时同样没有作过多的呵护，只是隔几天换一次水，任务式地保证花的寿命。几个月后，感觉花的样子没有那么诱人了，花枝似乎也有点轻微的萎缩，便想起店主的话，把花从瓶里取出来，去掉零星的残枝败花，然后设计好一个造型，用几条小小的尼龙布带绑上固定好，最后用透明胶布把它粘贴在空气流通的一面墙上，倒挂起来让其自然风干。

等待的过程还是挺有趣的，只要在家，我有事没事便在花旁边围观，偶尔伸手测探一下干湿度，不过实话实说吧，我的手感还没有那么利害那么灵敏，可以穿透事物表面获知真相。唯一的解释是，内心还携带着验证和期许的人，大抵是忙碌或者无所事事的。大约过了两三个星期，面前的干花终于成为了实际的干花。把它重新摆正，你还别说，除了没有水养着，花的一切真的和鲜花时期的前身一样，我的大脑不由自主地蹦出栩栩如生一词。花生长在墙壁上，像油画又比油画逼真，像标本又比标本立体生气，比标本更有丰姿。我居然能感觉到花的招摇与呼唤，仿佛花对我吹出了一口仙气，对我施了魔法幻术。这墙上的春天，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如果干花是一种花，那么它就是有生命的；一切如此奇妙，或许真的像它另外的名字一样实现了永生吧。干花是轮回的见证，轮回是从植物切实开始的？一定有重生，一切都在时间之中。这一回我不用祈愿，反正就相信了。我突然发觉自己是一个奇迹的缔造者和拥有者。

如今墙上的干花已经鲜活一年有余了，那扇墙陪伴着并充当了花卉种植园的角色转换，它可是一身轻松逍遥，只提供一方微小的场所就换来了一面长久的唯美和赞美；同时，墙壁的最大功效和意义也让一枝干花明晰指出：这是“有层次有维度有深度”的墙壁；然后它又把这个评价施行给整个房子和其主人。事物的奇妙就在于，汇合后的结论是各自存在价值的提升与颠覆。我不知干花还能“存活”多久，但与阳台那株也是“干花”的向日葵相比，它切实获得了完胜。同样的“种类”原来是有赝品的。

我其实还想到一个问题，干花的报备。即是说，干花的到来，是需要预告和有准备的。向日葵成为干花，是它没有在我心里报备过，或者说，不是我内心想听到的报备，包括时间上的速度，换言之，倘若它活过了自己的花期而成为“干花”，我会视作必然，我会接受和迎迓这样的结果，但事实上它最后给我开出的谜底是折于花期之路上，还有我秘而不宣的失落。而真正的干花则因为预知而报备，从一开始，它就是希望的化身和本身。并且最后，它吻合了报备的一切剧情，用自己实现和验证了事物的完美。

我有两株干花，向日葵那株是干的，现在不是花，或什么也不是，就连植物的身份都得打上怀疑的符号。而星星花的这株——是花，从开始到结束，或从开始到开始都是花，真花。这个结论意味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