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半岛的年味儿最先是被闻到的。
腊月二十三后,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这时候,小孩子的鼻子比狗还灵敏,总能率先嗅到这一丝不同,轻易地区分出这些甜腻的味道。这甜甜的味儿,便是树叶搭饼和机粽饼的味道。小时候,每当闻到这丝丝甜味儿,我便知道,年快到了。
树叶搭饼是家乡的年饼,皮薄馅靓,软嫩爽口,机粽饼是家乡的年糕,又甜又糯,软韧弹牙,年年勾着我心底的馋虫。奶奶还在的时候,小年一过,她便开始磨米、备食材,带着对来年的希冀,郑重地忙碌开来。
老家屋后的石磨平日里鲜有人光顾,这时才开始热闹起来,村里的大小媳妇都排着队来磨米。有牛的将牛赶了过来,没有牛的向别人借牛用。
奶奶把牛绑在石磨边上,在石磨的凹槽下放个小桶,将泡至透心的糯米掏进石磨,拿棍子赶着牛绕磨走,走走停停,又不时加些米进去。牛绕圈走时,我和堂姐堂弟几个也跟在牛屁股后面蹦蹦跳跳。乳白色的米浆细细滑滑,带着一股自然的清香,像小溪流一样汇聚到桶里。我们使劲地叫嚷,总以为声音响亮就能使米浆出得更快更多一些。
米浆磨好后,奶奶将它静置沉淀,倒去过多的水分,又用细纱布进行过滤,然后再一分为二,一份用来做树叶搭饼,一份用来做机粽饼。
树叶搭饼易做,只需把加热的糖水倒入米浆,不停地用手揉搓,捏出一个个糯米团,压成扁平的饼胚,我们称之为“饼婆”。接着往里面填充炒制好的馅料,收口捏紧,再把四片树菠萝叶分贴在两面,上锅蒸上两小时就好。
同样是芝麻椰丝花生馅儿,却可制成咸甜两种味道,其中甜的最为经典,因其既能保存较长时间不发霉,又有浓郁的甜香味儿,咬一口还有糖浆溢出,甜甜蜜蜜的兆头喜庆应节,因此颇受欢迎。但准备馅料的过程却比较耗时,少不了淘洗芝麻、剥花生壳、捣花生米、刨椰子丝等工序,还要摘树菠萝叶子洗净待用。剥花生壳剥得手疼,捣花生米捣得臂酸,树菠萝叶也要抢先去摘,然而无论多累,都抑制不住小孩子心里的欢喜。馅料炒好,香盈满室,我们围在奶奶身边,名为学做饼,实则趁她不注意就抓一把馅料往嘴里塞。
另一份则直接放入红枣、枸杞、芝麻、花生、瓜子仁和五花肉等做馅,又放入糖水和碱盐调味,搅拌均匀后搬出蒸笼,在蒸笼底部和四周铺上蛤蝼叶,然后才把饼团倒入蒸笼,置于大锅上盖严实,用柴火烧蒸12小时,蒸熟成型便可出笼。
早晨,奶奶便开始生火蒸饼,一般晚上睡觉前便可蒸好。可是我们小孩子总怕饼蒸过头了,这一整天无论干什么事儿都惦记着那饼,找各种理由溜到灶台前瞧瞧。而奶奶则不慌不忙,除了午饭后给大锅加点水外就没再瞧过,等蒸足了时间,闻到了饼香味,她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锅盖,待蒸汽回落后,用筷子插入热气腾腾的糕面,通过感知软硬,来判断蒸熟了没有。熟透之后,奶奶轻手轻脚地将机粽饼提起,放到灶头的竹筐里静待冷却,然后再移到厅堂,用来压年,到年初二才能切开吃。
于是,厅堂里便多了两样东西,竹蔑里放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搭饼,竹筐里放着香喷喷的机粽饼,这对馋嘴的小孩子来说是何等的诱惑。我们不停地进进出出厅堂,眼巴巴地望着散发出甜香的年糕年饼,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大人年到了哪里。
年到哪里了呢?大人们被问得不耐烦了,随口便说,年到村口了,年到庭院了,年到门背后了。好像年也成了一个远行归来的游子,在经历了四季春秋,跨越了大江大河之后反而近乡情更怯了,总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我恨极了它的慢吞吞,多少次忍不住跑到门背后,只为了把它逮个正着,然而什么都逮不到,可是盼年的心情却被酝酿得愈来愈浓烈。
寒夜清淡,饼香悠悠,厅堂里年糕年饼竟也像院子里那株寒梅,会沁入无数个盼年的梦境,连带着往后记忆里的年都带上了饼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