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芳草谱》:“蓼,生水泽。”
以色彩而论,蓼花可分为:青蓼、红蓼、紫蓼、白蓼等。紫蓼、白蓼,少见,但也并非没有。晚年的周瘦鹃,溺于莳花弄草,曾在文章中自言:“更有白蓼,我曾得其种栽在莲池旁边。”情状如何?周瘦鹃以“美人淡妆,别饶风致”来形容之,足见可人。
不过,蓼花中,多的还是青蓼和红蓼。尤其是红蓼,不仅普遍、繁多,而且还美艳、喜人,惹人怜爱,叫人流连顾盼。
红蓼,吾乡人简单称之为“蓼子”,幼苗可食。粗盐揉过,可作咸菜吃。与同样是生长于水边的薄荷相比,薄荷微辣而醇香,有一份朴实的厚道;而蓼子,却是味辛辣,或者叫生辣,食之,口中仿佛丝丝生风,辣气氤氲,经久不散,如乡下野性村姑,很是有一份泼辣的性情。
然则,红蓼之好,还不在于可以为食,更在于它的怡人之美:美在色彩,美在姿态。
进入秋天,红蓼窜出一串串的紫红色花穗,每一枝花穗上,都聚满了无数的碎小的花朵,每一朵花朵,都似嘟嘟的小喇叭,撑开了粉红色的小嘴巴,吐出艳艳的红,吐出红红的艳,仿佛能嗅得,红唇流香。甚至于,连那本是青色的叶片和叶梗,都浮漾出一些洇洇的红,如女人俊脸上的酡胭,荡漾着四溢的春情。
那份蓼花之红,有一种妖冶之美,有一份情色般的撩人之美。
昔年,我居住乡下,村庄东边,有一条沟渠,夏日积水,进入秋天,潦水渐趋干涸,原本被水半淹的无数的红蓼,穗花便勃然而放,站于桥头,遥遥望去,真是一渠红艳,像是一条蜿蜒而去的红色游龙,其景象,壮观极了。而村南,则是一条河流,名之曰白浪河。秋日时节,河岸更是蓼花盛放,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错落而有风致。更美之处,还在于红花映白水,影白水;映白水,花水相映,花便多了一份灵气,水便多了一份秀气;影白水,红花倒影白水之中,真真假假,如梦似幻,生一份迷离之美。
宋·舒岳祥有诗句曰:“曾向江湖久钓游,极怜红蓼满汀洲。”
红蓼满汀洲,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弥目是红,红如海洋,若然骤然风起,那份“红”,便是波涛汹涌,红浪滚滚,真是气势惊人,气势亦喜人啊。而人在汀州干什么?在垂钓,花中垂钓,亦是“画”中垂钓,何其风雅哉——景风雅,事风雅,人更风雅。难怪舒岳祥说“极怜(爱)”啊。试问,此情此景,谁人能不“怜”?
不过,就红蓼之姿态美而言,我倒是更喜欢,一株红蓼,或者数枝红蓼。
红蓼瘦,枝瘦叶瘦,古人谓之“瘦叶浮根”,是也。也正因为瘦,红花缀枝,便呈略微低垂之姿,仿佛少女低首垂眉,有一份弱不禁风的娇羞情致。若然,红蓼一株,花枝纷披,风来花摇,“袅袅凉摇软弱枝”,则又如美人楚楚,别具一份风情骚意。
陆游,有《蓼花》一诗,诗曰:“十年诗酒客刀洲,每为名花秉烛游。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数枝红蓼醉清秋”,真好。好花不需多,数枝就够了,数枝红蓼,疏疏落落,有一种萧疏之美,有一份娟秀之姿;它让陆游看到了清秋的季候,亦让诗人,沉醉清秋之中。醉于景,醉于情,醉于那份渔翁般的逍遥和自在。
同样是写蓼花,宋人宋伯仁则曰:“朝来数点西风雨,喜见深红四五枝。”朝来细雨,雨湿红蓼,那色彩,便愈加的深了,于是“深红四五枝”。雨中“深红四五枝”,湿淋淋、红润润的“玉体”,是“贵妃出浴”,抑或“群妃出浴”?数枝红蓼,仿佛就是数个美人,美人出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美,都让人怦然心动。
红蓼,是入得画的。白石老人,似乎特别喜欢画红蓼,而且,他画的红蓼,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枝枝饱满。饱满好,饱满了才色彩深厚,才更似美人——丰腴迷人。
白石老人,不愧为红蓼之“解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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