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万物沉浸在乳白色的月光里,远方偶尔传来狗儿的吠叫声。在四面环山的草地上,也就是草地溪边,耸立着两座毡房:一座是牧区工作人员的流动办公室(牧办);另外一座是管理员的。毡房外散落卧着一群羊,羊儿们在发出“咯嘣咯嘣” 的反刍声。在毡房里,围着短腿圆桌盘坐着几个男人:负责山上牧业工作的头儿,牧业干事,干警,兽医等。他们正边吃着肉边喝着酒。平时,这些人各忙各的,聚在一起的机会很少。
快到半夜了,他们还在喝着。能不喝吗?这些人整个夏天在马背上过日子,工作起来翻山涉水,不开会就很少回牧办,再说了,明天人畜都要转场了,该下山了,这样几天就能搬到秋牧场(前山),到了那里,大家可以轮着回家了。
他们骑上马出发了。沿着羊肠小道迤逦进入森林里,牧业干事在前,其他人在后排着队跟着。因森林里的松树长得茂密,月光根本就透不到地面,周围看起来黑黢黢一片,里面好像隐着黑熊或别的野兽,给人随时冲出来袭击的恐觉。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人要经过森林,必须大声说话或唱着歌儿走,这样熊才知道有人来了,就会立马走开,因森林里的草地比较软而发不出马蹄声和人的动向嘛,如果人不声不息地走过来,直到熊跟前,它以为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就会被吓着袭人。
涉过汩汩而流的溪水,顺着沼泽边的崎岖小路继续往前走,黎明前才到达卡得尔家。他们走到离卡得尔毡房一百米远的地方时,就能听到他老婆分娩阵缩的尖叫声。
他们把各自的马拴在离毡房二十米远的庄子上。医生和卡得尔进了毡房,其余的人找来十几根干掉的树枝打起架子,上面再盖上两块毡子,就直起了一间帐篷,然后在里面铺上一层毡子。几个人在花毡上前后圈型盘腿而坐。这时,干警问头儿:“我们在这里至少也呆个十几天半个月吧,刚刚生孩子的女人哪能那么快就骑上吗?下雪了怎么办?”头儿说:“我也是今年头一次上山,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看看情况再说吧!”其实大家心里明白,刚刚分娩的女人能骑马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头儿,还有牧业干事和干警帮不了接生孩子,只能坐在帐篷里干等,这样还不如躺一会困觉。三个人枕着马鞍不脱衣服就躺下,听着卡得尔老婆时而急速,时而拖长的尖细的嘶叫声。那时,牧区的人就没有女医才接生孩子的概念,因为整个牧区就一个男医嘛,有时找不到人医,兽医或也会接生孩子。
他们大概睡了两个小时左右,最后还是被报喜的喊声醒了过来。太阳都出来了,报喜的是卡得尔本人,他头上斜戴着深绿色的单帽,左手提着一瓶酒和花色小碗,右手指解着黄色棉衣的扣子站在门口。他们边起身坐了起来边齐声说:“恭喜你!”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光明世界了,母子平安无事,如果发生意外的话,会很麻烦的……
卡得尔笑着说:“大家辛苦,大家辛苦,为新的生命干一碗……”他边说着边倒上半碗就给了头儿,头儿很年轻,什么话都没说,就把酒给喝掉了。卡得尔再倒上酒转了一圈说:“依我看啊,这样行不行?等上一会,我们把大毡房拆了,毡房架子、圈子,还有家里重些东西用骆驼驮上走,请你们出一个人,帮着我弟弟把羊群和大畜赶下山去,剩下的人在打个伙斯(用毡房杆子扎起的小毡房),留下吃喝的……”大家都抬起头来望着头儿。头儿没有立马表态,抬起头来扫了大家一眼,又思索片刻才开口:“同意,就这么做,我也留下。”
早饭后,他们一起动手拆开大毡房,扎好了伙斯,还齐手抓住花毡子的边上,躺在上面被窝里的卡得尔老婆和婴儿抬进伙斯里,然后伙斯的出口边打好铁皮炉子,炉脖上插好铁皮烟囱,又烧好木柴;大大小小的东西驮到几个骆驼背上,拉紧绳子。总之,他们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一切准备就绪。牧业干事和卡得尔的弟弟赶着羊群和大畜,牵着骆驼走了,其他人只留下个人的马匹和驮剩下东西的几峰骆驼。
牧业干事他们走了之后,头儿和干警把刚刚生孩子女人留给医生和她的丈夫照顾,两人就步行爬上了西边的山。整个山涧空无一人,虽大自然的金色再迷人,可觉得意外的寂静。干警站在一块大片石上,然后展开双臂大声喊起来:“啊哈哈,啊哈哈,我在这儿呢……”头儿觉得他好像头一次享受大自然的魅力。
第二天早上喝奶茶时,卡得尔说:“我家的白狗整夜不停地吠叫,有时还嚎哭着,狗的嚎哭预示主人家将会遇到不祥的事或它自己会遭遇不测。”头儿不慌不忙的说:不会的,这也难怪它,整个夏牧场就剩下它一只狗嘛,可能觉得孤独或熊在夜晚就在附近觅食呢。”
第三天早上,整个后山笼罩着白色的大雾,只能看到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幸亏他们把马匹笼头的铁环上系着长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木桩上,而且马腿都上着绊索,要不然这样的大雾天难以找到它们。
到了晚上,他们凑在卡得尔老婆躺着的伙斯里,可谁都不想再继续喝酒,因为连续喝了几天嘛。就在这时,那个白狗在房外不远的地方狂吠起来。卡得尔皱着眉头说:“我家的狗在夏牧场从来没有这样吠叫过,是不是森林深处的熊和狼出来觅食了?”
他们都出房看了个究竟,雾气已经散了,乳白色月光还是大前几天一样沐浴着大地。卡得尔家就在南边的山脚下,离森林大概一里远的地方,他们清晰地看到山面黑黢黢的森林,山顶还是围卧着白色的云团。白狗看到家里坐的人都出来了,就朝着森林方向边来回跑着,边嚎叫起来,意识着危险的信号。头儿说:“熊不会闯入伙斯,可首当其冲的就是马匹和骆驼,它们都等于绑在桩子上呀。”干警说:“是否放上几枪吓唬吓唬它们?”头儿说:“看看情况再说,先把干柴堆在房前,过一会再点上,熊怕火。”
大家的睡意和酒意都彻底清醒了,但谁也没有慌张。他们堆好了柴火再进伙斯里,其实那个帐篷挨着伙斯的。大家开始做对付熊的准备。默默无声地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可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前后站了起来,然后陆续出门儿环顾四周,白狗还在刚才的位置上吠叫着,下面可看到五匹马和几峰骆驼的黑影。
就在这时,白狗狂吠的更激烈,在座的感觉到它好像边叫着边在往回跑。头儿又小声说道:“来了,大家都不要慌,熊在追着狗,如它闯进伙斯,我把手电筒的光直对准它的眼睛照射,这样它会一时半会看不见前面的东西,大家要齐声喊起来。”
不过一会,白狗嘶叫的同时“吧唧”一声飞了过来,落到堆好的柴火上一动不动了,紧接着,他们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站在离门口八九米远的地方。头儿立马把手电筒直对准它的眼睛照射过去,大家齐声喊了起来“啊啊——哈——啊——哟——”。
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庆祝赶跑熊的胜利。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睡到中午,最后还是被卡得尔叫醒了。他说:“我老婆能骑马了。”头儿没起身就问医生:“行不行?要不在等上几天?医生肯定的答复说:“怎么不行,牧区哪个生孩子的在床上躺着坐月子?”他们立马起来洗脸、喝完奶茶,齐手先把伙斯和帐篷拆开,完了就和那天一样收拾东西:牵来几峰骆驼让它们卧着,驮好大包小包准备就绪。
卡得尔老婆背着他们坐在花毡上,胸腹倚在摇篮侧面给孩子喂着奶,喂完了就摇篮上盖上花色毛毯站起身来。卡得尔右手拿着一瓶酒,左手提着小碗,脸挂着笑容走过来说:“谢谢各位,如没有你们,我老婆现已在熊肚里坐月子呢。兄弟们都辛苦了,来吧,每位都喝一碗上马酒!”头儿说:“卡得尔大哥,说啥呢?我们这些干部要保护所有上山牧民的生命安全,要为百姓的一切操着心,酒嘛,就不喝了。”
可卡得尔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似的,自己微笑着咕嘟咕嘟喝了一碗酒。期间,他老婆用深蓝色的布条缠住腰,再用花红头巾外又包起披巾,然后披巾角交叉过来缠住脸系上,这样脸部和头部不受凉嘛。
卡得尔牵来上好鞍的棕黄大马,他老婆走到马的左侧,左手拿起缰绳并抓住马鬃,左脚插进鞍镫,右手揪住鞍后鞘欠起身来,卡得尔用右手扶着她的左腋窝,她就轻松地上了马,然后左右稍微晃了一下平衡身子。也就是说,她分娩的第四天就骑上马了。
男人们也都骑上了马,卡得尔伸起扯马鞭子的右手钩住骆驼的缰绳,然后拖长声音说:“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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