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苍茫的夜晚,暮色笼罩四野,岛屿静寂,周围一片漆黑,一个八、九岁赶海归来的孩子迷失在郊野,他哭泣着,手里拿着极少的渔获,他担心挨母亲打,而此刻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忽然,远处有一束光从黑暗中射出,哦,那是灯塔之光!
孩子的心瞬间被点亮!他孤独地等待着那束光的到来,好让自己看清那条回家的、两旁长满了簕古刺的小路,于是,当灯塔的光亮照向那条路,他就往前跑一段,当灯塔转过180度,光芒再次照射过来,他再跑一段,如此循环上百次,他才安全回到家……
这是发生在硇洲岛上一个真实的故事,也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最令人感动的故事。当出生在硇洲岛的朋友小窦和我聊起这段童年经历,我的内心无比震撼,对这座被誉为世界三大灯塔之一的硇洲灯塔充满敬意,更让我心生想去看一看的冲动。
终于,一个周末,受窦氏兄弟的邀请,我有幸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来到这座中国最大的火山岛硇洲岛。一行人坐电瓶车穿行在高大的香蕉林中,畅谈着宋代那段风云变幻的历史,闻着海岛上香茅草散发的清新芬芳,惊叹着这里远离都市喧嚣的原生态之美,而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回荡着:到灯塔去……
灯塔是一种等待!也许是因为小窦的成长经历打动了我,也许是因为我也有随父亲的船在长江上夜行的童年记忆,我对在黑暗中默默奉献光芒的硇洲灯塔有一种特别的期待。这座坐落于硇洲岛中东部上岭村马鞍山上的灯塔,迄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第一次进入塔身,穿过塔内旋转的楼梯往上走,有一种庄严的神秘感,而当我看到灯塔灯座架那160多条弧形水晶三棱镜片组成的反射架体,惊叹制作工艺如此精湛巧妙,光源体系如此美丽玄幻!
登上塔楼,瞭望大海、岛屿和村庄,感觉自己的心和灯塔融为一起。想起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硇洲岛孤悬于海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如世外之境,非常封闭。岛民家里除了鱼类,没有大米、没有肉类,没有电筒,甚至井里无水,是硇洲灯塔旋转的光明,给黑夜中的人以生生不息、坚强不屈的力量。我想不只是童年的小窦,还有无数个生活在黑夜中的人等待着那一束光的到来……
灯塔之光不仅仅是一种等待,更是一种指引。小窦介绍,硇洲灯塔始建于1899年,1904年建成投入使用,它是百年前大航海时代的产物。硇洲灯塔的光照射程远,覆盖了硇洲岛周边海域,有效地为驶经湛江港,以及附近航线的各地船舶指引方向,至今仍是南海的重要航标。仰望这座堪称广州湾历史和海洋文明史的重要见证的百年建筑,我深深感觉到它的厚重。这座以苍穹、大海为幕布,以岛屿为基石灯塔,是硇洲岛的至高点,是黑夜里最宏大的景观。无论是在有月亮的晚上,还是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它始终默默地发着光,奉献自己,服务社会;它傲视着黑暗和一切的汹涌艰险,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它是黑夜中的一盏指明灯,给迷途者以指引和光亮,也给了归航者以抚慰和召唤!
老子有句话:“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硇洲灯塔从未只因为它的功能而被人牢记,它已经转换为一个精神的坐标,一种信仰,深藏于每一个感受到光明的人心中!如在困境中发奋努力的窦氏兄弟。他们一个考上警校,一个考进了园林学院;一个成为守护家园的保卫者,一个成为美化家园的建设者。离家读大学时,小窦思念家乡,他曾饱含深情地用钢笔画下了家乡的硇洲灯塔,他对家乡的一草一木如此熟悉,数笔之间就勾勒出了灯塔、天空以及塔边的那条葱茏的小路。离开家乡工作后,故乡那个伟大的光源,如神一般的发光体始终在他的心中闪耀着,那股自小与海相恋的深情令他油然回忆起在他不满10岁时,他的父亲毎年去海南捕鱼8个月,多少次他坐在渔村的沙滩上遥望大海,等待着父亲返航。因为父亲在海里,所以他才恋海,后来才有了湛江渔港公园代表着精神、力量和智慧的“海之恋”雕塑的创意设计。
正是童年精神转化为一种持久的生命状态,离开岛屿的窦氏兄弟,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各自都干出了一番事业,但依然不忘推介自己的家乡,传播自己家乡的美。他们经常热情地邀请朋友们去硇洲岛做客,介绍硇洲岛丰富的人文历史和发展中的新貌,极力向外推介硇洲岛这张文化旅游的名片。他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如同硇洲岛灯塔的那束光,始终坚守着对家乡,对广州湾这片海域的热爱。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硇洲灯塔的光芒似乎愈发闪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纷纷涌向硇洲岛。现如今,岛民们的生活也被点亮了,他们依靠农业、种植业,渔业等,过得幸福而自足。在与大自然对抗的历程中,他们有着深沉、洒脱的道家思想,和安然的心灵之书。走在环岛路上,我们随处看见岛民坐在自家门口打牌,聊天,喝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那晏海的火山石旁看落日,那是硇洲岛最纯粹的落日。站在礁石上,极目远眺,烟波浩渺,有一阵海风将我带入到700多年前那个没有灯塔的年代,那一年为躲避元兵的追击,南宋十万兵马南下。波光变幻城头月,硇洲一朝帝王城。翔龙书院、宋皇碑、宋皇村、宫保坊、赤马村等,南宋遗迹已渐模糊,当年的铁蹄声早已被海风吹散,而那口马蹄井依然有着清澈的沉思。多少历史烟云只在后人凝神即逝的一瞬间,想起一位诗人的临风抒怀:“海天一长望,东去即崖山。莫问千年事,波光摇钓船。”此刻的小窦正凝望着大海,他仿佛也看见了那段历史。我想他看见的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那个接受了曾经在黑暗和孤独中的自己。他敏捷地走在礁石上,像个孩子,他是走在他自己的身旁,他身体里有万顷闪烁的碧波,和万千闪烁的灯光……
入夜,我们漫步在存亮湾的沙滩里,回望灯塔,夜色里,它温柔的光芒覆盖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接受光芒照耀的事物似乎也在暗中变成了另一个发光体。而在灯塔的另一面,在苍茫的大海上,渔火一点点亮起来,如星罗密布。我心想着,不单是窦氏兄弟,而是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如果我们都能像灯塔散发的那束光,都能做一个心里有光的人,都能给世界带来温暖和光明,那么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美好。
此刻,海的对岸是闪烁的万家灯火,我们正在大海的波澜里摇晃着,有一个声音依然在回荡:到灯塔去,把生命活成一束光,到光明里去,到每一个散发着温暖和爱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