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问我:一家只准用一种电器,你选什么?我的回答一定是:“电灯!”从没电灯的年代过来的人一定会这么想。没有电灯,真的不爽啊!为了晚上有一点点灯光,人们打过多少主意!
灯,我最早的记忆,是抗战时期。我们家住在永兴、耒阳,因为老爸管着省公路局的档案,怕日本鬼子轰炸掉,总是住在城外。我们一直用“洋油亮”。那时,这灯油绝无国产,总是“美孚”“壳牌”居多。欧美人叫“洋人”——漂洋过海来的人,他们带过来的东西大都冠以“洋”字,洋枪、洋炮、洋船、洋房、洋文、洋货、洋火、洋布、洋装、洋袜、洋碱、洋蜡烛、洋铁皮、洋纸、洋红乃至洋马、洋鸭、洋茄子、洋葱、洋酒……洋人带来的东西真不少啊!
点灯的油是洋油,那灯自然叫“洋油亮”了。洋油后来也能国产了,叫“煤油”。
这类灯大都是三个部件,下面一个玻璃容器作底座,盛些煤油,小口子上旋紧一个布满小孔的铁皮灯头,再插一个玻璃灯罩。这“灯罩”不是“罩”,是个中间膨大而两头小些的空筒。灯罩的导流作用正像工厂的烟囱,热空气往上抽,灯光就明亮了。
大一点的煤油灯,灯芯是扁的,有座灯,也有挂灯;小灯的灯芯是圆的,只有“纸媒子”那么大,就叫“纸媒子灯”。有电灯之前,“洋油亮”要算老百姓家最讲究的灯了。
1945年春,妈妈带着我和我外侄陈正凯从永兴逃难回老家,那时候日本鬼子还没投降,洋油是进不来的,各式各样的原始照明纷纷用上了。乡里出产的菜油、茶油、桐油,都曾用来点灯。
这类灯,都是一个稍深的铜碟子盛油,这碟子有个尾巴翘起,好捏手。碟子里搁几根灯芯。这灯芯如今市上看不到了,棉签杆子大小,雪白的,泡松得很,一头浸在灯油中,就把灯油吸了上来,这头一点就亮了。这灯芯是一种草的芯子,外皮剥掉了,药店里有买的。
用植物油点灯,在中国有几千年历史了。汉代遗存一盏宫灯,是青铜铸造的,一个跪着的人,捧着一盏很大的油灯。这应该是座灯,有好重的。在《儒林外史》中还有个故事:一个老财主,临死的时候,就是不落气,竖起一个指头不放。这个那个都来问,有什么嘱咐?他讲不得话了,只是摆摆手!伺候他多年的小妾哭着对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她把床头点着两根灯芯的油灯剔黑了一根。老财主喟然一声长叹,落下了手指,走了!想来,这老财主用的灯,与我用过的油灯,并无两样。
讲究些的灯,都用茶油,我们乡里叫“清油”。桐油黏稠一些,光亮不及清油,烟子也多些。敬祖宗、敬神,那必定是“清油灯”。庙里神龛前的灯,日夜不息,叫“长明灯”,也必用清油。
盛油的铜碟子必须有个灯座,才能放稳当。专用的灯座,大多是陶制的。白石老人早年夜读就用这种灯,晚年还屡屡画它。茶油是老鼠的美食,灯旁没人,老鼠就会爬到灯上偷油吃。白石老人画的老鼠蛮可爱的,那么小不点,会偷油,还会自己爬到秤钩上“自称”一番。蛾子扑向灯火,也成了白石老人的画材:“剔开红焰救飞蛾。”真有一颗童心!世上很多事物,以一颗童心去欣赏,都很有趣味,可以作为艺术创作素材。
这种对事物不计功利,不作研究,只欣赏对象那好玩、好看、好听等意味的态度,就叫审美态度。童心纯然是审美之心。
清油是上等食用油,桐油便宜得多。1947年,我在宗乡西冲山完小读六年级,晚自习就是每人一盏桐油灯。亮添大一点,就浓烟滚滚,有点风,就吹灭了,端着走是不行的。妈妈给我做件新棉袄,一不小心泼上了一大片桐油,毫无办法,油干了结一大块硬壳,很难看,还得挨几句骂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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