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鲁迅,走进他那波澜壮阔的思想人生。“曾经椽笔摧枯朽,又抱襟怀探未来”,这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殉道者,这位把共产党人视作同志的“人生知己”,这位已铸进人们心坎里的“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他那直面人生的凛然正气和光辉思想,将超越时空,走向永恒。
一生献身理想
谈及对鲁迅作为思想家和爱国者的认识,最初源于对《呐喊》序言的解读所感。坎坷曲折的人生遭遇和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独立性,使鲁迅年少时便养成了善于思考之品格。也由于家境贫寒,刚有点自立能力的鲁迅,便毅然离开家乡,告别了“读书应试”的“正路”,他要走异路,逃异地;由最初选择“科学救国”到“医学救国”,最后“弃医学文”,面对现实中的愚弱国民,他果断地认为,要改变这种现状“当然要推文艺”。于是一步步,他走上“文学救国”之路。时逢“五四”运动爆发,通过小说《狂人日记》中“狂人”之口,鲁迅发出了“从来如此,便对么”这反传统的第一声“呐喊”,于是,鲁迅当之无愧便成了“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
在这场短兵相接的斗争中,他的小说以一个个鲜活而典型的艺术形象剖析了国民劣根性,找出了民族的病因,震醒了麻木的灵魂,把几千年来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揭露无遗。1927年之后在上海期间,还是鲁迅,率领左翼文化战士艰苦鏖战,为粉碎国民党的文化“围剿”建立了卓越的功勋;面对四面八方的敌对势力他泰然自若,硬是以“投枪、匕首”般的杂文作武器,准确地刺进敌人的心脏,他,始终站在时代的前列,坚定地从事反帝反封建的斗争。
“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血”“在生活的路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这是他对自己行为的真诚表白,他关心的是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前途,人类的未来,而对于种种世俗的个人的功名利禄、声誉、地位,却绝不介怀。
这种品格一直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此,无论称他为伟大的殉道者,伟大的爱国主义者,还是伟大的思想家,一点都不过分。他永远是竖立在中国人民心中的一块丰碑;他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创造了罕有匹敌的非凡业绩。
“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鲁迅一生堪称坎坷跌宕,艰辛备至。少年时代便家道中落,经常出入于当铺、药店之间,饱受世人的冷眼。辛亥以后逆转的政局和冷寂的时光,“五四”落潮以后“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处境,都在他的心灵上造成巨大的创痛;而北洋政府的迫害,“正人君子”们的流言,背叛恩师者的攻讦,都无不引起他强烈的愤懑。蒋介石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和广州的“四·一五”大屠杀,使他惊骇得“目瞪口呆”;上海是十年间空前险恶,腹背受敌的政治环境和多种疾病的纠缠,更是令他心力交瘁。
但令人感佩的是,面对压力,鲁迅却永不停止抗争的脚步。这是他青年时代就表现出的非凡意志力。他在南京求学时期曾自号“戎马书生”,课余练习骑马,有时从马上摔下来跌得皮破血流仍照骑不误,以磨炼自己的意志。在日本留学期间,他倾心于尼采等具有“绝大意志”之士,认为“惟有刚毅不挠,虽遇外物而弗为移,始足作社会桢干”。回国后,在一次又一次遭遇到困迫境地,他亦在“永不休战”的顽强奋斗之中。在散文诗集《野草》中,他所作《过客》里就塑造了这么一个形象:不管生活的路途如何艰险,“过客”始终不走回头路或停下歇息,而要坚决一往无前地迈向既定的目标。这无疑是他展示内心极强意志力的自画像。
“我每看运动会时,常常这样想: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他对充满韧性和意志力的非凡者始终予以由衷的赞许。
鲁迅曾不止一次地劝导人们:“无需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他对青年人特别强调:不能必须前面贴着“光明”和“出路”的包票,这才雄赳赳地去革命,否则,“那就不但不是革命者,简直连投机家都不如了”。到了晚年,鲁迅的身体每况愈下,处境更加艰难,他反而愈战愈勇。正如他自己所表白的:“现在精力不及先前了,……然而我毫无退缩之意”;“现在这里,生命是颇危险的,……然而只要我还活着,不管做多少,做多久,总要做下去。”“倘能生存,我当然仍要学习”,这些都是撼人心魄的警语!在鲁迅瘦弱的身躯里,其所蕴含着的精神热能是无可撼动的。
鲁迅一生所经受的险阻、挫折与苦难,远非常人所能比。“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这是他在不断磨炼自己,努力提高思想纯度之自勉;“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这是他对自己终生学习的自勉。
2014年5月4日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引用了鲁迅上述名言,引导同学们要关心国家、关心人民、关心世界,学习鲁迅先生那种“生命不息,冲锋不止”的韧性精神,只有锲而不舍,中国才有光辉的未来。
“无情未必真豪杰”
在中国近现代文化名人中,像鲁迅那样具有极强烈爱憎的人,并不多见。鲁迅的为人和创作常给人以严肃、冷峻的印象,尤其是他的杂文,“论时事不留面子”,词锋极其尖刻锐利。“五四”时期,他最初便以一名“战士”身份展示出无比的勇毅,以惊人的勇气批判封建传统思想和复古势力,深刻揭露北洋军阀及其叭儿文人,使其麒麟皮下露出马脚;上世纪30年代,他以《“友邦惊诧”论》等文,抨击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国民党新军阀的法西斯统治及其御用文人的种种丑行,真可谓力重千钧,所向披靡。
也许是从鲁迅的杂文中看到了冷眼与尖刻,人们常以“只会憎而不会爱”对他作出评价。可正如鲁迅说的那样,“能憎才能爱”!对敌人深刻的憎,正是他对人民深厚的爱的一种表现。他的至交许寿裳说得好:“他的冷静和热烈双方都彻底。”
透过鲁迅貌似矛盾的言行,我们其实看到一颗博大的爱心。从“我以我血荐轩辕”东渡日本学医到弃医学文,立志唤醒沉睡国民的灵魂;从“俯首甘为孺子牛”,到为中国革命和文化事业熬尽最后一滴血,他对祖国,对人民的爱都溢于言表。即使是对于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他所产生的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恨与无奈,丝毫没有稍减对被鞭挞者的关爱。他笔下的祥林嫂、闰土、狂人,乃至阿Q等,都凝聚着他深深的怜悯与同情,他所期待的是落后群众能够治愈心灵的硬伤,在现实的教育中觉醒过来,走上谋求自我解放之路。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的诗句,典型地体现了他对劳苦群众悲惨生存处境的痛苦与焦虑。对国民党制造的惨案中遇难的爱国学生刘和珍、柔石等,他更是无法抑制住满腔悲愤,先后发表了《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等感人肺腑的文章,“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浩叹,“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的悲愤,便是留给学生和战友最深情的声援与支持。他抱病给青年作者审改书稿,自掏腰包给他们垫付出版经费,受惠于他的众多文学青年无不久久地叨念师恩。他始终宽厚待人,有数十个一生中密切交往几十载的挚友。
在家庭生活中,他是一个仁厚兄长,从几首七律《别诸弟》到小说《兄弟》,直接或曲折地体现了他真诚关心几位弟弟健康成长的手足之情;“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这是他对儿子爱之切的真情表白;“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究可哀”,则是他对爱妻和战友许广平的眷眷情怀。聊聊数句,可谓纸短情长,扣人心弦。
总体而言,鲁迅身上所表现出的亲情、友情、爱情深厚而绵长,浓情可鉴。他既敌友分明,爱憎热烈,又具有大爱、大悲悯的胸怀,他的行为同时印证了他写给友人的那句诗:“无情未必真豪杰”!
“引为同志”的真诚
鲁迅生时,曾对中国共产党人寄予厚望,“那切切实实,足踏在地上,为着现在中国人的生存而流血奋斗者,我得引为同志,是自以为光荣的”,这是他比较国共两党之后作出的结论。虽然他不是共产党员,却把很多共产党人与进步青年视作“大战斗却都为着同一的目标”的同道者。据不完全统计,鲁迅结交的共产党人有60余人,他们的真诚交往及文化选择,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化史上难忘的红色记忆。
与李大钊、陈独秀交往,是“文学革命”中引出的一段情缘。1918年1月,鲁迅加入《新青年》编委会,并于同年在《新青年》上发表他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他对李大钊的道德文章均极为推崇,现存的鲁迅藏书中,还保存着李大钊编的三期《政治生活》杂志。在这几本杂志中,有李大钊刊载的《土地与农民》一文,曾被毛泽东编入《农民问题丛刊》,作为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的学习材料。与此同时,李大钊也曾高度评价当时鲁迅新发表的小说《长明灯》,说这篇小说是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喊了“救救孩子”之后,紧紧接下来的战斗号角。
在《新青年》编辑部,陈独秀与鲁迅交往较多,1920年9月,陈独秀在致周作人的一封信中写道:“豫才兄做的小说实在有集拢来重印的价值,请你问他倘若以为然,可就《新潮》《新青年》剪下自加订正,寄来付印。”后来,鲁迅提到自己的小说创作时,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谈道:“这里我必得记念陈独秀先生,他是催促我做小说最着力的一个。”
在文学与革命的实践中,从1927年起,鲁迅便与共产党取得了联系。通过接触青年党员和阅读他们的刊物,对共产党的主张和抱负有了认识。后来情形突变,广州发生了“四·一五”大屠杀,包括毕磊在内数以千计的青年共产党员和优秀青年死在蒋介石的屠刀之下,缘此惨案,鲁迅进一步加深了对国民党反动派凶残本质的认识。
1928年12月,时任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的冯雪峰来到上海,在与鲁迅接触中发现,鲁迅同情革命,向往建设新文化的思想与共产党人的目标非常一致。于是,冯雪峰开始了与鲁迅不寻常的交往。
鲁迅与瞿秋白之间的深厚革命友谊,更是广为人知。1931年,瞿秋白来到上海从事革命文化工作。鲁迅从冯雪峰处听说瞿秋白精通俄文,急切地说:“我们抓住他,要他从原文多翻译这类作品,他的俄文和中文确是最适宜的了。”那时候,瞿秋白夫妇从事革命工作,以鲁迅为代表的一些朋友,不仅无私关怀他们,而且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他们。1932年到1933年间,鲁迅先后四次接纳瞿秋白夫妇在自己的寓所避难。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鲁迅书赠瞿秋白,倾注了对志同道合的共产党人的深厚情谊。
值得一提的是,在鲁迅与瞿秋白交谊之前,鲁迅还与陈赓有一段秘密交往。1932年夏秋之间,时任红四方面军参谋长的陈赓因为负伤在上海治疗,鲁迅得悉此情,非常高兴,便请冯雪峰出面把陈赓请到家中当面谈谈。
经过一番细密布置,陈赓终于来到鲁迅家中。这次会谈,让鲁迅对红军战士有了更深的了解:陈赓向鲁迅谈了苏区红军四次反“围剿”的战斗情景,向鲁迅介绍了苏区的政治生活、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等情况。不久,陈赓第二次到鲁迅家。这次见面陈赓曾为鲁迅画了一张鄂豫皖形势图,形象直观地为鲁迅介绍苏区战况。至今,这张草图仍保存在北京的鲁迅博物馆。与陈赓会面,甚至还引发鲁迅意欲创作一部描写苏区红军作战小说的设想。鲁迅与中共高级将领秘密交流,留下一段难忘的佳话。
永恒的精神光芒
在探索祖国和人民走向幸福富强的道路上,鲁迅始终把中国的前途寄托在中国共产党的身上。“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中国和人类的将来”,这封写给党中央的贺信是在1936年2月,也就是他获知长征胜利消息的当月,由史沫特莱托友人转道巴黎送党中央的。事实证明,鲁迅的判断是富有远见卓识的。
谈及鲁迅之品格,有些人认为他“只懂得诅咒过去而看不到将来”。这种说法是毫无依据的。鲁迅一辈子都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中度过,他不仅勇于跟旧世界决裂,面对未来,他同样富于开拓精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是他借小说《故乡》表达出的心声。
习近平总书记在《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曾引用此句,强调了“路”的意象,呼唤中国人民要像鲁迅所期待的一样,勇于闯出一条救国、富国、强国之路。是的,人们有理由相信,鲁迅先生不惮以全身心矢志探索之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被人淡漠,得其反,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的道路上,我们会越走越近。
鲁迅离开我们已经80多年了,然而他的精神却放射出不灭的光辉。在鲁迅身上体现出的中华民族不畏强敌、拼死御侮的爱国主义精神,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优秀品德,以及“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崇高人格力量,依然是值得我们特别尊崇的高尚风范。鲁迅的方向,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在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代的今天,我们完全有理由自豪地说:鲁迅,作为伟大的思想家,他必将走向未来,闪耀永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