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哪一年的月圆之夜了,只知道那时还小,在离家几步远的小学读书。吃过晚饭后,母亲依旧在给爷爷奶奶送去两个月饼之后招呼我和妹妹还有父亲一起围拢在灶台边上,灶台上的菜碗里盛着一只月饼,现在知道那是五仁味儿的,月饼被母亲掰成了四份,我拿起最小的那块,一把塞进口袋里,一溜烟地跑出去了——今晚,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们”包括兵、亮成家兄弟、书文、曙谷子、三屁、华粒古,当然还有我。
这其中堪称混世魔王的,是姓成的两兄弟,用大人的话说就是只差生出一对翅膀,简直要飞起来。常见得他们的母亲拿个扫帚追在他们身后赶,口里喊着:“真是无法无天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抽皮肉发馊。看样子又是欠揍了!”
然而骂归骂,打归打,在成家兄弟的领导下,我们做下的“惊天伟业”却一件也没落下。比如摘板栗。板栗树是当年住塅尾的辉矮子的太爷爷栽种的,我们几个胆儿小的只会拿竹竿往树上猛戳,却怎么也不见掉下一个板栗。成兵在一旁冷眼瞧着,撸起袖子,把裤腿扎紧,说了声“看我的”,就双手合抱,双腿夹住树干,吭哧吭哧就爬上去了,把我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多时,我们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满了刺人的板栗。这时却远远地瞧见一个人朝这边奔过来,不消说,是辉矮子的爷爷赶过来了。我们赶紧朝树上的人喊:“快下来,来人了!”这成兵大概是急了些,脚下一个不稳,竟然从树上滚了下来,只听到他捧着屁股哇哇大叫,原来滚下来的当儿,不偏不倚正好压在几个刺板栗上。
那个年代乡村的孩子除了上学就是玩闹,玩具是自制的,砍一段树干将一头削尖就是陀螺,架几条木板连成一块再装上滚轮就是滚珠车,将棕树皮搓成绳再打个结就是一根跳绳,当然这些玩具也有玩腻的时候。
这一回我们又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听村里的老人说,中秋月圆之夜偷瓜,第二天主人家发现了必然大骂偷瓜贼,骂得越凶来年的运气越好。我们几个将菜地里的瓜菜逐个想了一遍,最后一致瞄准了学校后墙的那一片南瓜地。
南瓜地与我们的教室只一墙之隔。窗外最美的景色,要数南瓜开花的时节。那些成群的蜜蜂、白色的蝴蝶、黑色的蝴蝶……被橙黄色的南瓜花吸引过来,它们拥在这一片菜地里,嗡嗡地叫,有的甚至还停留在窗户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绿色的毛茸茸的叶子,黄得让人炫目的微微颤动的南瓜花,还有那笨拙的匍匐在地上的南瓜,这些构成了一幅极美的图画,“五彩缤纷”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色了。
橙黄色的南瓜花朝阳招展着,引得教室里的我们常常探出头去。更不用说金灿灿的南瓜,虽被绿叶遮掩着,仍能被正襟危坐的我们用余光瞥见,当然有时候也会撞见班主任罗老师肃杀的眼神。
这天晚上学校里黑漆漆的,没有一处灯亮。不过幸好有圆圆的月亮照着我们,月亮走我也走,一直陪我们走到南瓜地里。
仍然是成家兄弟打头阵——摘瓜,书文和曙谷子搬瓜,我们几个小一点的放哨。
别看菜地只几个灶台大,结出的南瓜却不少。当我们教室里传出朗朗读书声时,南瓜青绿而光滑的外表逐渐变成橘红、浅黄,据说南瓜在夜晚长得最快,特别是月夜。
“摘了两三个了,够了吧?”是亮子的声音。
“够了够了,是摘着玩,又不是真的要吃,好歹给人家留着点。”成兵连连点头说。
摘来的南瓜最终由书文他们几个藏在了曙谷子家牛栏后面的柴堆里,我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往家里走,偶尔也抬头看看月亮,月亮也在看着我吧,这才想起口袋里还有一小块月饼没吃呢。
然而第二天我们并没有听到骂声,连我家屋后最喜欢骂人的毛三
嫂也不见出门,这倒让我们觉得很无趣起来。
就在我们快要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有天上语文课,罗老师说:“今天我们来写篇作文。大家看到窗外的那片南瓜地了吧,是我今年种的试验地,没想到长得很好。我们就以《南瓜》为题吧。”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我写的那篇《南瓜》,虽然其中不乏错别字,但是依然被列为优秀作文。那些与南瓜发生联系的日子,犹如一个个橘红色的朦胧的灯笼,暖暖地挂在我的记忆之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