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山就在湘江边上,处于株洲与湘潭的交界,被誉为长株潭的生态绿心。我的老家在法华山不远处,它的山尖像刀锋一般剖开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有一半从我家门前往湘江里灌。
五十年前,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山上有柴,田里有谷,河里有鱼;家家户户有柴刀,有犁耙,有渔网……过着渔樵耕种,丰衣足食的日子,翠鸟和燕子在水边田间来回穿梭忙碌,乘着春风,剪着春雨,寻虫啄鱼,鸡犬相闻,渔歌互答,民风淳朴,人寿年丰,宛若世外桃源。
后来,我离开家乡,溯湘江而上,出外求学谋生,在湘江分支渌水旁边的瓷城落脚,偶尔回家探望父母兄弟,昔日的世外桃源,不再是旧时模样,山河改色,鸟燕无踪,以致我多年不忍回乡面对。
时隔多年,又见青山绿水,又见翠鸟衔鱼……那天向晚,侄孙扯着我的衣角往外拉:“爷爷,看,园里有红鸟唧”,我随侄孙出门,果然看到有一只翠鸟落在菜园的篱笆墙上。可怜的侄孙,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红肚皮,绿脊背的小鸟,难怪叫它“红鸟唧”。
那时候在老家,翠鸟是同麻雀、燕子一样常见的鸟类。小时候在菜园篱笆上看到翠鸟,我和小伙伴们便会齐唱一首熟稔的童谣:
红鸟唧,绿鸟唧
开园门,摘苋菜
苋菜红,根也红
金瓜开花喇叭形……
随着我们的歌声吐出婉转的鸣叫,摆弄各种姿势梳理着羽毛,好像是为我们的歌谣伴奏、伴舞……直到长大了,上学了,才晓得它叫翠鸟,因背部和面部的羽毛翠蓝发亮而得名。她生性孤独,平时常独栖在近水边的树枝上或岩石上,伺机猎食,常以小鱼为主,兼吃甲壳类和多种水生昆虫及其幼虫,也啄食小型蛙类和少量水生植物。可惜等我真正了解翠鸟以后,这种孤独的小鸟确已难得一见了,直至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候的湘江啊,间或随风飘来一阵刺鼻的味道,鱼虾本来就少,还要遭受电网、“迷魂阵”,深水张网的围追堵截,光山秃岭,美丽的翠鸟只有自生自灭……我儿时的朋友,你来自何方?是来自我童年的歌谣么?还会为我的童谣伴奏起舞么?它匆匆拍动绿色的翅膀,在空中盘旋着、犹豫着,落在更远的树枝上,我们再走过去它便振翅一飞,箭一般射向江边,我们顺着田埂追逐着翠鸟,来到湘江边上。
傍晚的湘江温柔、宁静、碧绿,缓缓地流淌着,像一位临睡的母亲,悄悄地沐浴在春雨之中。放眼望去,薄暮中有好几只翠鸟,它们没有成群结队,而是各自独行,有的在岸树上小憩,有的在江面上觅食,突然有一只垂直俯冲下去,扎进波浪之中,转眼间,又拍着翅膀钻出水面,嘴里衔着一条白色的小鱼……消失在远处的江面上。哦,我知道你来自湘江,那里又是你们丰衣足食的家园。
此情此景令我想起唐代诗人杨巨源的《衔鱼翠鸟》:有意莲叶间,瞥然下高树,擘破得全鱼,一点翠光去。仿佛回到梦里童年:又见翠鸟来,又见翠光去。
这几年,政府一步一个脚印,铁腕治污,对污染大户实行源头治理,有的改造,有的搬迁。我印象最深的是清水塘的旗滨玻璃,落户我们醴陵东富镇,进行全面改造升级,成为零污染零排放的环保型企业,湘江水质一年比一年好。
回兄家的田埂上,侄孙缠着我教他童谣,我用家乡话一字一句地教着,他一字一句地学着,小家伙记性真好,一路上已把童谣背得滚瓜烂熟,到家门口他飞一般的扑向他妈妈,向她炫耀新学的童谣,侄媳妇好奇地问,叔叔教的吧?这首歌谣我们小时候也会,可惜如今都忘了。
这是我们不应该忘记的乡里童谣,正是这一首首来自泥土的歌谣,传承我们童年对大自然的亲近与热爱,这也是改善和保护生态环境的民众基础啊,对一鸟一虫,一山一水的深情,不正饱蘸这些土里土气的歌谣里么?
吃完晚饭,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我向兄家告辞,小家伙饭碗一推,也跟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胀得鼓鼓的薄膜袋子,我以为他提了什么东西送给我,没想到出门后,他拐向路边的垃圾桶,那一排绿色的垃圾桶被雨水冲洗得碧绿碧绿的,小家伙踮直脚尖,举起薄膜袋,把它投向垃圾桶那一刻真好看。
在薄薄的雨幕里,我回望一眼屋前的湘江,满眼碧绿,苍苍茫茫,偶尔有几只投林的归鸟剪断我的视线,顺着鸟迹望去是葱葱茏茏的法华山,早春的暮雨无声滋润着远处的青山,形成涓涓细流汇入湘江。